丘山夜柳

我想写啥就写啥,我想写谁就写谁,我想咋写就咋写

【姜钟/钟王】储物室

*全文1.3w,现代大学校园设定

*钟会中心向,cp涉及:姜钟、钟王、微量昭会和钟家骨科

*情节涉及:师生恋、自杀行为、原生家庭纠纷、疫情防控等,请务必谨慎阅读

*全程ooc到底,写得很搞笑但不保证您读完能有个好心情

*正月十八快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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part.1

钟会刚下出租,就急冲冲地直奔友谊医院的内科诊室找人,见他母亲张昌蒲不在,又轻车熟路地拐进医师办公室,门都没敲,直直站定在张昌蒲面前。

张昌蒲有些讶异,放下茶杯抬眼看了看墙上的挂钟,正好十一点整,离饭点和下班都还早,就问他:小会,这时候来干什么?

钟会从兜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纸团,展开后拍在她桌上,力气大的连杯里的茶水都溅出来几滴。

钟会恼火地问:妈,你是医生,我眼睛有问题为什么不早告诉我?



钟会的四人寝室只有三个人,听宿管阿姨说是因为他们仨报道的太晚,这届又赶上扩招,才临时腾出来一间储物室让他们住。对此钟会倒是幸灾乐祸,只因他隔天拿着卷尺到校草学长的寝室实地勘测,发现正常寝室比他们的小了两号都不止,当场笑得合不拢嘴,最后被何晏扫地出门了(用扫帚)。

钟会一回寝室就发表了重要讲话,主旨大意是:我们三人坐拥储物室宝地, 空调暖气俱全冬暖夏凉,大落地窗采光充足,应该利用地盘优势,开创一番宏图霸业!不如他三人就此机会效法先贤,结为异姓兄弟,才不辜负这方宝地和上天缘分!

王弼听闻此言,停下铺床的手,笑着朝他比了个中指,隔了两秒又嫌不过瘾,双手中指齐动,向他发射鄙视光波。

司马昭也咯咯直笑,寻摸着手边能有什么东西扔出去打断施法,最后朝他俩都扔了个砂糖橘。王弼朝他点头道谢,钟会一个没注意,橘子正好砸中他的脑门。

司马昭笑说:那么麻烦干什么,你直接武装夺取政权算了。

钟会嚼着橘子恨恨地说:年轻人搞偷袭不讲武德。



大学的舒坦日子过了几天,钟会发现了一个问题:他的室友司马昭,实在是太有钱了!无论是吃喝拉撒还是穿衣用度,都跟他和王弼的消费水平不在一个档次上。久而久之,他想让人带饭也不好意思开口了,司马昭他,他根本就不吃食堂!钟会看着他满桌的贵价护肤品和名牌箱包暗自揣度,司马昭这小子的月生活费,起码有五位数往上,念得还是3+2的中外合办专业,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果真是一条无法弥缝的鸿沟啊!想到这里他不禁浑身发颤。钟会学书法,司马昭学工商管理,王弼学哲学,按专业类属来划分,好像就只跟王弼有点共同话题。


钟会懊丧地回了寝室,把书包往床上一撂,正准备找个地坐下,砰的一声,寝室门被撞开了,把他吓得不轻。

只见司马昭左手拉一个老年购物车,右手扛一个半人高的大纸箱,脑门上一排细汗,颤颤巍巍地示意钟会赶紧过去搭把手。

钟会连忙从他手里接过箱子,吃力地走到寝室空地放下,险些闪到腰。他围着两个大纸箱转圈,好奇得就差亲自上手拆了。


钟会说:少爷,你又买什么了?

司马昭喘着粗气说: 吃了七天食堂我腹泻六天,中间空出来的一天我吃的麦当劳。


钟会点点头,向他投去了同情的眼神。这些症状他通通没有,还自觉食堂吃香喝辣,品类齐全,好不自由,食堂师傅手艺胜过张昌蒲千倍百倍,一周下来肚子都胖了一圈。看来这就是常言道,欲戴王冠必承其重,上天给你嘴里塞了金汤匙,就一定会给你屁股上安个泄水闸。贵公子富二代,好不痛哉!

司马昭边拆箱子边说:我呀,买了冰箱和空气炸锅,吃不惯我就自己动手!瞧好吧,今天我就给你俩做烤蛋挞和炸薯条。

白色的小冰箱和空气炸锅在白炽灯光下闪闪发亮,看着司马昭摩拳擦掌的样子,钟会很想鼓励他几句,毕竟没人会不爱吃薯条。


钟会从箱子里摸出使用说明书问他:光一个锅都1400w了,宿舍限电能带得动吗?

司马昭茫然地回答:限电……是什么?

钟会想笑又笑不出来,只能试图在尘封的回忆里寻找焦耳定律欧姆定律的影子。


——不用担心这个!

只见王弼从上铺掀开被子跳下来,把众人都吓了一跳,他解释道:你们有没有想过储物室为什么会有暖气和空调?这难道有利于存放东西吗?

钟会问:你在啊,晚课不上了?

王弼大手一挥:翘了!

他神秘兮兮地打开储物柜,众人朝里望去,不是别的,竟赫然又是一件违禁电器:便携电煮锅。

随着隐约的臭气阵阵,望着司马昭和钟会被惊掉下巴的样子,王弼邪笑道:宿管阿姨只说这是储物室改的,却没说,这储物室还是宿管宿舍改的!要不然怎么解释空调和暖气,还有我昨天煮的螺蛳粉!


司马昭大叫说:所以,所以咱们…………

钟会补充道:不限电?!!


在一片祥和的氛围中,好奇的三人把插头接上插板,和着空气炸锅的细微轰鸣,和司马昭对不要跳闸的祈祷,十五分钟后,一锅金黄酥脆的薯条出锅了。

司马昭拿起一根左右端详,王弼和钟会也各自拿了几根放入口中。

司马昭皱起眉头,钟会和王弼对视了一眼,三人得出了一个共同的结论:

不如麦当劳炸的。


司马昭干咳了几声来缓解尴尬,王弼开了一罐啤酒,用筷子敲着杯壁说:不管怎么说,我们的宿舍幸福生活要开始了。

钟会也跑去开了一罐,跟王弼勾肩搭背着干杯,剩下司马昭在一旁呆若木鸡。

司马昭问:18岁……能喝酒吗?

王弼一副看外星人的样子盯着他,钟会被乐得不轻,便问:少爷,你开玩笑的吧?

司马昭摆摆手说:我真没喝过。

王弼笑说:那罚酒三杯!

王弼庆幸自己买了一提,又排出三罐啤酒,哐哐哐着易拉罐扣开。

司马昭难为情地抿了一口,又吐了出来:这玩意怎么是苦的啊!

钟会端出剩的半锅薯条说:这不刚好用酒下薯条,喝不完不准走。

霎时间,寝室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。



转眼就到了选课的日子,司马昭回家探亲去了,钟会跟王弼定了早上七点四十的闹钟,准备着一块选个音乐鉴赏电影鉴赏这样的水课。钟会早听何晏学长说,教音乐鉴赏的嵇康老师长得玉树临风,一表人才,有山一样的鼻子和雾一样的眼睛,是好多学生的梦中情人。关键给分也很松,课堂活动等于休闲娱乐,期末论文等于学术借鉴,好不简单。

钟会抱着对嵇康老师的美好幻想进入了梦乡,醒来后伸个懒腰擦掉口水,一看手机——赫然是8:33。


钟会连忙摇醒王弼,点开校园网的选课菜单查看还有什么残羹剩饭,整整睡过了半个小时,音乐鉴赏肯定早就被抢空了,他恨不得往人(王弼)脸上抽大嘴巴子。

王弼往床上一瘫,哭道:全没了,这怎么办!

可不全没了,不光是音乐鉴赏没了,选课列表几乎被洗劫一空,剩下的可选课程只剩下了可怜巴巴的两门:

物理学发展史、民法思维及案例分析。


王弼戳戳钟会的胳膊给他使眼色:也没得选了,咱们选这个民法?民法思维听上去多好玩,还能学点精神分析理论呢。

钟会白他一眼:别拽你那哲学术语了!我跟你错开选这个物理,也省得你让我帮点名。

王弼闻言,又痛苦地瘫痪在床:不让我翘课,不如要了我的命啊!


选修课第一天,钟会提前半个钟就到了教室。他一向守时,并且十分享受等待别人的这一过程,还认为在等待中流逝的每一秒都比无所事事更有意义,王弼大为不解,骂他的时间是海绵宝宝里的水,挤一挤能引发海啸。不一会儿老师就来了,格子衬衫黑框眼镜,一副理工男的经典皮肤。

物理老师看见还有人来的比他早,一副好奇的样子打量着钟会,钟会被他盯得有些不好意思,就站起身来跟他问好。起身的瞬间,他发现老师手提包旁放着一个青苹果,他猜测这是老师没来得及吃的早饭,看来大学老师也不是好当的。钟会环顾四周,课堂的人很少,看来大家都是抢不到热门课程才沦落至此的,叫人如何不伤心!

打了上课铃后老师开始介绍课堂规定和学分规则,末了在黑板上写了自己的电话。

老师说:我叫姜维,同学们在物理上遇到的任何疑惑都可以跟我交流。

钟会乖巧地在本子上记下了那一串数字,即使他此后并不想和物理产生任何瓜葛。


课堂上,大家都听得浑浑噩噩,亚里士多德欧几里得伽利略哥白尼牛顿爱因斯坦,你方唱罢我登场,物理学加上他的发展历史,两门伟大的学科碰撞出了世间最不可思议的催眠魔咒。钟会自己也听得眼皮直打架,时不时还能听见后排同学肚子的咕噜声。好不容易熬到下课,同学们一个拥着一个奔去了食堂,钟会正整理书包,却被姜维叫住了。


姜维笑着把那个青苹果递给他:同学,等一等,这个送给你。

钟会一头雾水,但也不敢推辞,双手接过来捧在怀里:谢谢您,可为什么是苹果?为什么……送给我?


看来记下老师联系方式真是明智之举,除此之外他还有好多的疑问要请教。用苹果当做见面礼颇有些荒诞怪异,像是创世神话里才会出现的情节,钟会想起阿芙洛狄忒的金苹果、夏娃的智慧果和阿兰图灵的毒苹果,这颗美丽诱人的果子的出场似乎总伴随着死亡,于是在立刻,他怀疑这是一场行为艺术。


姜维看他神色犹疑,便按着他的肩膀,用一种很轻的口吻说:拿着吧,这是物理之树的果实,送给好孩子的礼物。

钟会怀着谢意和单肩包走出了教室,一路上都把那颗苹果小心地用手包着,中途也因为饥饿掏出来过几次,又立刻装回去,反复了好几遍,钟会越发觉得自己不可理喻,充满了对高尚物理的亵渎。


回寝室后钟会把苹果放进冰箱,开了罐冰可乐,将今天课上的事跟王弼一说,王弼一下就来了兴致,双手抱臂神色暧昧地盯着他:你,你莫非——

钟会正往嘴里灌可乐,只疑惑地看他一眼,那意思是:你说人话。

王弼一拍手,叫道:你,暗恋姜老师,对不对!


钟会嘴里的可乐喷了王弼一身。王弼也顾不上那么多,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驱使着他扯着钟会不撒手,硬让他多说说姜维。

此时正值司马昭回寝室,又是大包小包肩扛手拎的,差点没压垮他。

王弼朝他喊:少爷!你可回来了!快来听钟会给你讲他今天的桃花运——

司马昭忙着卸行李,把家里给他拿的零食土产拆开,往他俩桌上手里各塞了一堆,又把冰箱打开捣鼓着什么。忙完了拍拍手坐下,朝钟会一咧嘴:好福气呀小钟。


钟会佯装发怒,跑去阳台玩手机了,中途还照着手机号给姜维发了好友请求,姜维的头像是一片竹林。钟会觉得好笑,他爸钟繇的头像是黄山实景拍摄的迎客松,什么中老年统一审美啊。等他啥时候心血来潮换成梅花,甚至能组个岁寒三友。

等他回屋坐着的时候发现司马昭正在啃什么,仔细一看,这不正是那只宝贝青苹果!

——诶!谁让你吃了,那是我的苹果!

钟会连忙想从他嘴里扣出来,手伸到一半又给缩回去了,只能怨愤地剜一眼王弼:你怎么不拦着呢。

王弼揪起上衣的一角,反问他:你怎么不给我洗衣服呢?

司马昭一脸不明所以,拿着啃了一半的苹果连忙还给钟会:我错了,我错了,再给你买就是了嘛……这苹果那么金贵吗?

钟会吊着脸,气不打一处来:拿去吃吧!

末了又可怜巴巴地补上一句:甜吗?

嗯!司马昭边啃边说:甜的要命呢!


王弼为了缓和气氛,讲了讲自己的民法课:我说,叫你们不陪我学法,案例都是些结婚离婚骗婚重婚出轨,上课跟听小说似的,可好玩了!

又一扭头,问司马昭:少爷,公选课你选的什么?

司马昭啃完最后一口苹果,含糊地说:音乐鉴赏啊,那老师可帅了,没一个人顾得上听课,全瞧他的脸去了。

钟会王弼对视了一眼,牙都要咬碎了,在血海深仇下,勒令(敲诈)司马昭周末请他们吃麦当劳开心乐园餐。



钟会拆开一袋司马昭送的风干牛肉,看着寝室里大包小包的纸箱说:少爷,那个司马师跟你是什么关系啊?

司马昭警觉地回头:你,你怎么知道我哥?

王弼摘下耳机插嘴说:很难不知道!快递寄件人有十万个司马师,钟会都以为这是你姘头呢。

司马昭比了个拳头:别胡说啊!你们没有哥吗。


王弼笑得死皮赖脸:这个真没有,我是爸爸妈妈的心肝宝贝。

钟会挠着头说:我倒是有哥,但我哥比我大十四岁,他孩子都有了!他还说要是我讨不到老婆就把俩侄子过继给我,养孩子多恐怖啊!年龄代沟摆在这,我其实跟他不太熟……

王弼神秘兮兮地问:大你十四岁?那姜老师大你几岁?

钟会摸着下巴:感觉应该,二十来岁?他鬓角都有白头发了。

王弼叹曰:钱塘江上潮信来——

走到寝室门口续道:今日方知钟会是小白脸!



姜维同意了钟会的好友请求,

姜维说,同学你好。

钟会嫌弃地看了一眼司马昭,想了想说:谢谢老师,苹果很甜。

姜维说:哈哈,那就好。

钟会不知道怎么回了,去找王弼,王弼接过手机,点了一个悲伤蛙表情包。

钟会揪着他领子差点没杀了他。


司马昭好奇地凑过来:下次选修我陪你去吧?就当赔礼道歉?

王弼也跟着起哄:我也要去——

钟会锤他一下:谁上课还带亲友团去,你怎么不拿个荧光棒应援,诶,不对,这时候不想翘课了?

王弼说:你管得着么。



第二次选修课钟会学聪明了,泡了杯黑咖啡带着预备提神,用物理苦海来压制物理。推开教室门坐下,觉得气氛不对,眼前有两个熟悉的后脑勺。

王弼扭头:嗨————好久不见!

钟会险些被气晕,王弼司马昭眼见得逞了,立刻扯着书包,一左一右坐在他旁边。王弼戳戳他,拉开书包让他往里看。

司马昭也把包打开,俩人一同摸出了一根闪烁的、长条棍状物体,桌兜里立刻闪耀着诡异的光。

钟会压低声音说:妈的,怎么还真带荧光棒!

应援计划当然是不了了之,王弼司马昭被物理魔咒折磨得伏案而眠,钟会因为使用了魔法药水,异军突起听到了最后。姜维推了推眼镜看着钟会,投出了欣慰而赞赏的目光。



姜维放下粉笔,严肃地说:想必大家都被物理折磨得云里雾里,我小时候也恨过这些物理学人。尤其是牛顿,如果没有那颗该死的苹果,没有他和更多人,考试将变的多么轻松愉快?但我想说,物理的本质里藏着人类的不懈追求:每一颗遥远的星星、每一串冰冷的定理、每一圈复杂的轨道,精确到小数点后千位万位,它们都诞生在人类有温度的运算之中,物理科学建立在人之上,换而言之,物理是人本主义的。从世间的第一滴雨、第一道雷落下开始,在尚无人烟的远古,她就在对每个人发出亲切的召唤了。


钟会听了这话,真想站起来鼓掌,感动之余更惊讶于姜维对物理的热爱,人如果能找到可以为之奋斗终生的事,就不能说他不幸福,钟会觉得自己还够不上幸福的法门,而此刻的姜维,一定是无比幸福的。

王弼早就醒了过来,看着钟会崇拜的表情,小声问他:钟会,你是不是……

司马昭心领神会,也帮着搭腔:你是不是,陷进去了?

钟会没反应过来陷进去的意思,以为他俩在说别的:什么馅进去?猪肉白菜?我就是觉得,被他这么一说,物理也挺浪漫的。

王弼笑了:浪漫的是物理,还是物理学家?

钟会看了看姜维,一句话都说不上来。



钟会在阳台支了张桌子,铺好毛毡,研得了墨,掭饱了笔,挽起袖子准备写书法创作课的作业。其实这种线上提交的作业他完全可以委托他爸钟繇,老爷子是颍川书法协会的名誉会长,篆隶行草楷无一不精,只要他一出手,四个学分还不是手到擒来。

——想什么呢!王弼从背后跳出来拍了他一下,这一震没吓着他,倒把手里的笔吓得掉在了纸上,摔出一个巨型的,不断膨胀的墨块。


钟会把王弼揪过来,气的抄起毛笔在他脸上画王八壳子:你妈的王弼,赔我宣纸!你一出现就准没好事!

王弼不以为然,连忙伸着脖子瞅他写了什么,看清了便摇头晃脑念了起来:关雎啊!关关雎鸠,在河之洲,窈窕君子,君子好逑。

钟会说:你背错了。

王弼眨眨眼睛答曰:我从来没错过。


钟会懒得理他,翻出来一张湿巾拍在他脸上,把桌上墨迹污了的纸撤掉换上一张新的,咬着笔杆思考要不要换首诗来写。

王弼拾起废纸,用湿巾边擦脸边说:钟老师,这张墨宝送我吧?

司马昭也闯进阳台嚷道:钟老师也给我写一张!我留着当传家宝——

钟会说:行啊少爷,写个什么?

王弼抢答:写个狼狈为奸,不对,写个蛇鼠一窝!

钟会笑得眼泪都出来了,挽着司马昭才没趴下:蛇鼠一窝?你不也在这窝里吗?


司马昭突然想起什么,对他俩招招手:说起来,宿舍的群聊能不能换个名?我看别人都叫相亲相爱一家人,咱们这算什么?我想发消息都找不到群。

王弼哑然:现在这个不好吗,群聊,就俩字,多简洁多好!大道至简,大象无形——

钟会笑吟吟地提起笔:要我说,真不如叫蛇鼠一窝得了。



part.2

不知从什么时候,学校里开始流行一种传播力很强的疫病,一时间人心惶惶,闹得钟会王弼都不敢在食堂吃饭了,眼见大家都戴了口罩,司马昭也托他哥弄到了好几箱,还嘱咐钟会王弼给家里人送去一些。蓝色的布料紧紧挤在一个小箱子里,凸起的塑料尖齿是静止的波浪,而此刻的钟会捧着一片大海。

钟会再三推辞:少爷,我妈是医生,你送我这么多真的浪费了。

司马昭把箱子推回他手里:这不是还有姜老师嘛?

王弼拆开一只口罩戴在脸上玩:就是,人家送苹果你也不回个礼?

钟会点点头,觉得他们说的在理,如果做到了礼尚往来,惹得姜老师一开心,说不定期末能多判点卷面分。


看着钟会傻乐的样子,司马昭说:要不再写副字送过去?我瞧着你随便写的都很好,再盖个红章,好上加好,能让他一辈子忘不了你。

王弼把口罩扯得盖住眼睛,说:再送一瓶红豆得了!

钟会不解:红豆?什么红豆?

王弼翘着二郎腿,说:可不是普通的红豆,我说的是王维诗里的红豆!愿君多采撷的红豆!

司马昭说:踩,踩鞋?听着怎么像咒姜老师啊……


钟会去校门口的小超市买散装红豆,顺便给王弼带了包蜂蜜黄油味薯片。买完就倒进事先准备好的茶叶罐里密封,贴上手写标签,跟写好的横幅、防护口罩一起打包好,由王弼拎着袋子,预备着课上完了就送出去。

王弼拎着袋子也不安分,一蹦一跳的,罐子里的红豆发出相互撞击的沙沙声。

钟会威胁他:你小心点!要是撒了我回寝室就给你卷铺盖走人!

王弼说:你得靠自己啊,现在还是物理交换阶段,等下一步可就是生物交换了——

说完一溜烟没影了。

王弼只把袋子撂在教室门口,钟会确实得靠自己,钟会咬咬牙强忍住怒火,打开手机给王弼发了三个菜刀。

上课的时候钟会在脑子里构思了一万遍措辞,等下课一把东西递到姜维手里,眼睛刚对上他的眼睛,一慌神,什么词儿都忘了。


钟会支支吾吾了半天,最后只说:老师,送您的。

姜维一副不肯收下的样子,打开袋子查看里面都是什么,趁着这个空档,钟会夺路而逃,闪电般奔回了寝室。

王弼司马昭都想问问情况如何,钟会躺上床摆摆手,说:一塞到他手里我就跑了,再说,红豆和字儿都是你们委托要送的,跟我可没什么关系。

王弼嚷嚷着:哪能是我要送的!亏你还是艺术生,你是真不知道红豆的意思吗!

钟会说:豆子能有什么意思?

王弼说:红豆生南国,春来发几枝。愿君多采撷,此物……

钟会猛的想起来了,小时候钟毓带着他背的唐诗三百首,隐约还能记起几句。愿君多采撷的下一句是……

此物最相思。


钟会把被子蒙着头,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,恍惚之间连手机的提示音都没听到。

司马昭在外头叫他,声音很近又很远:钟会?小钟?小会?钟老师?大书法家?

钟会被气笑了,勉强从被子里探出半个头。

司马昭说:上次吃了你一个苹果,这回我给你赔了一箱红富士!我哥托人在山东烟台买的,原产地直发,又脆又甜,就放在阳台了,你记得吃啊。

钟会笑了:红富士?买错了吧,你吃的那个可是姜老师送的青苹果。

司马昭懵了:明明就是红的呀……是你记错了吧?

王弼也被吓得不轻:我看得仔仔细细的,确实是红苹果……钟会,你……

钟会咬着指甲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捋了一遍,记忆里他只看到一个青绿的苹果,但如果王弼和司马昭都说那是红苹果,那岂不是,事情只剩下了一种可能。钟会汗毛倒竖,起了一身鸡皮疙瘩,打开手机想问他母亲张昌蒲要个解释,即使是他想的最坏的那种结果,难道做医生的真的对儿子的身体状况一无所知?



钟会这才发现姜维给他发了消息:

姜维说:谢谢小会,礼物收到了。你写的春风化雨我很喜欢,等周末我去装裱店裱起来挂在客厅里,时时都能看到。口罩也是最近用的上的,感谢你的关心。罐子里的绿豆我熬了绿豆汤,清热去火,咽喉也好受了不少。就是标签好像写成了红豆,商家也真是不仔细。

钟会这下彻底傻眼了,提溜着鞋跑去校门口打车直奔友谊医院,王弼司马昭没搞清楚什么状况,拦都没拦住。



钟会指着检查报告上白纸黑字的结果,大声质问张昌蒲:色盲?我是红绿色盲?我眼睛有问题为什么不早告诉我?

办公室里不止张昌蒲一个值班医师,旁边的同事纷纷停下手上的工作看向钟会,目光里满含着惊讶与嘲讽,仿佛在盯着一个疯子。


张昌蒲忙把他拉到走廊,关上门,说:小会,你先别急,我们出来说。

钟会眼睛红了,哽咽着问她:妈,我真的是……难道我真的是……

张昌蒲扶着他坐下,把他的头靠在自己肩上颤声说:小会,听妈跟你解释。


张昌蒲叹了口气,把事情从十九年前讲起:十九年前,我刚跟你爸认识,那时候他头发就全白了。自从他前妻孙小姐死后,他独自一人把你哥拉扯大,小毓才十三岁,就当了十三年没妈的孩子,我不太会做饭,在友谊医院当规培生的时候,晚上回家就给他们爷俩买点夜宵。

钟会冷不丁地嗯了一声。

张昌蒲摸着他头发继续说:那一年你哥生了一场大病,不是别的……就是白血病。几个月里好好的人就瘦成了一把骨头,看得我哗哗掉眼泪。他的主治医师说,靠化疗拖着身子不是办法,孩子病情这么严重,总有一天会撑不住,问我们要不要冒险尝试当时的最新疗法。

钟会隐约感到一阵不安:什么疗法?

张昌蒲沉默了几秒说:……脐带血。为了抓紧时间抢救小毓,你甚至,是个早产儿。小会,妈妈一直没告诉你,是怕伤你的心。

钟会挣开她的怀抱大喊:告诉我就不会伤到我的心吗!为什么为了两个不相干的男人,你愿意成为一个……一个代孕工具!而我,我只是钟毓的药引子!是他的附庸!

张昌蒲哭的泣不成声:小会,你怎么能这样跟妈妈说话……


钟会脊背贴着墙砖,慢慢地滑坐下去。盛怒之下,钟会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在逆流,流回母亲的子宫,流进钟毓的身体里,原来他从一出生,就已经注定成为了别人的副产品。

张昌蒲努力想要把他搀扶起来,试了几次,因为力气太小没能成功,只能跪坐着抱着钟会,像小时候给他哺乳的姿势一样。

张昌蒲说:小会,别怪你哥。你哥对你这么好,是因为你救了他的命啊!我工作忙,你爸为了还上给他治病欠的债更忙,他心里什么都知道,所以才加倍地宠你。与其说是我把你养大的,不如说小毓养大了你。你怎么就……唉,你怎么就不明白呢!



钟会想起小时候钟毓给他念的诗,想起每一次学校家长会,钟毓都西装笔挺地出席,不知羡煞了多少花痴女同学,想起他过生日,钟毓甘愿连夜收拾行李飞去南京,只因为他跟同学看完舌尖上的中国,吵着要喝正宗的鸭血粉丝汤。各种回忆涌上心头,钟会紧紧攥住母亲的白大褂,心里对钟毓的恨总算消解了一些。

钟会抽噎着说:那,那我的眼睛?又是怎么一回事?

张昌蒲抚着他的脊背说:傻孩子,你外公也是红绿色盲,我是隐性携带者,这样说明白了吗?本来想早点告诉你,可小时候你画手抄报把太阳画成绿的,好多小朋友欺负你,觉得你是怪物。你哥你爸跟我一合计,就决定给你办转学,而且把你的病……能瞒多久是多久。

钟会把母亲扶在椅子上,良久没有说话。


张昌蒲说:小会,原谅妈妈吧。妈妈只希望你能健康长大,没想到伤你这么深……

钟会打开手机,对着钟毓的对话框打了几个字又删掉,重复了好几次也没法出一条信息。钟毓好像看到了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,发消息说:怎么了小会?想我了?

钟会咬着指甲想了想,只回了一个字:

嗯。


转过身来对着张昌蒲,钟会用袖子沿着眼角蜿蜒的皱纹擦干她的泪,说了声你辛苦了。听完这句,更多的泪又流下来。

他告别母亲走出医院大门,抬头望着天。他想,如果在他眼里,红是绿的,蓝是青的,青是紫的,那么他们究竟是被合并了还是分化了?他眼中的世界不能用任何已知的、现有的名称命名,因为这是独属于他自己的颜色。阴差阳错间,这双眼睛注定要看到更多东西。终于,在这一刻,独属他第一人称的填色游戏开始了,钟会重重地闭上眼睛再轻轻地睁开,天还是那个没变的天,但他用一双旧眼睛看到了其中崭新的颜色。



钟会每次说起这段过往都唏嘘不已,尤其是一提及友谊医院这四个字,就恨不得掉下泪来还给母亲。王弼听完,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神情说: 友谊医院,这个名字真好。要我说,世界上所有东西加在一块都比不上友谊两个字。我没什么远大前程,在这个大学里能认识你们两个好朋友,已经使我感激上天缘分了。就算是明天我染上了疫病立刻死掉,那也心甘情愿!

钟会搂着他肩膀说:不行,你这种祸害要遗千年呢!再活个八百岁,九百岁,活成一只寿与天齐的老王八。

司马昭也说:嗯!我们的友谊要像王八一样地久天长。



part.3

疫病越来越严重了,学校里到处张贴了让大家少外出、不聚集的横幅,把树木拦腰割出一道道红色的口子。有天上午,钟会刚跟王弼在小吃城吃完两碗烤冷面,等到下午再回学校就出不去了。

保安大叔解释道:封校了,除了教职工,谁都出不去。

王弼对着保安喊:封校?什么狗屁封校?

钟会扯着胳膊把他拉走,指指手机里班群发的消息让他看:今天中午12:00起学校实施封校管理,外卖、快递不许出入,敬请各处告知学生。

学生不准外出,可教师自由出入啊!感情只有学生有感染风险,教师都有神仙保护圣光附体?钟会看着姜维还在朋友圈里发他跟授业恩师诸葛亮的聚会照片,红油锅底咕嘟嘟地冒泡,羊肉牛肉毛肚鸭肠轮番齐上,恨得他一阵牙痒痒,把手机摁了关机。


一时间,所有课程都被改成了网课,钟会再不用起早贪黑地去教室占座了,还有点不能习惯。但这也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好处,使人感念起封校的功德:其一,可以在被窝里躺着听课,边听边啃司马昭给的牛肉干。其二,钟会王弼终于(在司马昭的电脑上)看见了嵇康老师的脸。嵇康老师正对着摄像头调整角度,调好后展颜一笑,说:同学们?能听到吗?

钟会脸红心跳地捂着嘴,王弼则爆发出一阵惊呼:妈的,怎么真长这么帅啊!


封校的时间一长,王弼的性格也不像从前那样插科打诨了,笑的次数少得可怜。他去学校门口抗议了好几次,都被辅导员叫去谈话,劝他不要闹事,再有下次背上处分连毕业证都拿不到。王弼沉默着回了寝室,捧起一本《少年维特之烦恼》,埋头逃进书里去了。

司马昭跟王弼的作业都是在电脑上敲论文,没什么条件限制,钟会就不一样了:书体临摹、名家字体临摹、中国画临摹,几乎所有课都要写写画画,屯的一整沓宣纸很快就见了底。


司马昭问:反面不能写吗?

钟会说:不行的,反面写字墨迹会融在一起,分不清谁是谁了。

王弼说:墨本来就是黑的,谁跟谁融在一起,本来也没什么区别。

钟会没理他,把最后一张宣纸铺好,刚提起笔,却开始担心下次的作业怎么交差,快递外卖都不通,要不给钟毓打个电话让他买一点纸送进来?


王弼问:人皮上能写吗?

钟会大惊失色:啊?你说什么呢?

王弼背过身去把上衣脱了,露出精瘦的后背。钟会吓得后退了一步,他不是没见过王弼的身子,兄弟几个一块洗澡难免会坦诚相见,让他惊讶的只是,王弼瘦得恐怖,身量跟以前完全没法比,已经有些病态了。

王弼指指自己的脊背,说:你看这能写吗?

司马昭说:王弼,你发什么疯,把衣服穿上!

王弼执意抓着钟会的手:岳母都能在岳飞背上写字,钟老师也给我赐个字吧。

钟会拗不过他,说:好,你转过身坐下。


吉祥话他最会写了,送老师写春风化雨桃李满园,送同学写金榜题名天道酬勤,送长辈写上善若水厚德载物。此刻,面对着王弼的请求,他却犯了难。

写什么好呢?他想把世间所有最美好的祝福送给王弼,四个字怎么够?想了半天,终于按着他的肩胛骨,说:别动,我要写了。

王弼的背很冷,肋骨的轮廓清晰可见,随着他每一次呼吸上下起伏着。

笔走龙蛇间,钟会拍拍他说:成了。

王弼双手叉腰,好奇地扭过头看:写的什么?少爷,帮我看看,写的什么?

司马昭皱起眉,说:四个字,

长命百岁。



part.4

王弼的精神状态越来越糟,钟会都看在眼里,变着花样地想办法逗他开心。住隔壁的何晏学长也听说了,经常过来串门,他也喜欢哲学,每天跟王弼聊聊尼采叔本华黑格尔,仍然是无济于事。

王弼说:我要出去,再不出去我就要忘记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了。

司马昭说:怎么了,没封校的时候也没见你出去过几回啊?

钟会瞪着他:你闭上嘴少说几句!

王弼说:也是,自由就是这样,你失去了的时候才会意识到他的存在有多么可贵。这里看似是人人羡慕的象牙塔、大学校园,实则只是一座牢房,你们都跟我一样被判了四年有期徒刑。

钟会说:没事,我们是狱友,一起苦中作乐就好了。

王弼说:所有请病假出去的理由我都用光了,结膜炎、中耳炎、甲沟炎,浑身上下就没一处好地方,就差跟辅导员说我怀孕要做产检了。钟会,你帮帮我,算我求你,我再不出去就要死在这里了。

钟会一咬牙,说:行,我让姜老师把你带出去。


他给姜维发消息,出人意料的是姜维答应地很豪爽,还说不用谢他,只让老师进出本就不公平,带王弼出去是举手之劳,不足挂齿。王弼回来的时候没忘记给他带了一沓宣纸,钟会感动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。

司马昭问:姜老师怎么把你顺出去的?

王弼说:他跟保安说我是他儿子。

司马昭想笑又不敢,只能说:你俩这年龄差,挺合适的!看不出来。

钟会问:还去哪玩了呀?

王弼说:去电影院看了《海上钢琴师》,最近正重映呢。我经常想,一个人如果要死,也应该像1900那样死得其所。也许我也不属于陆地,只是一条海里的鱼。


不能出校外,但校内可以自由活动。傍晚钟会和司马昭拉着王弼在学校里遛弯,走过一片树林,坐在湖边的长椅上吹风。

王弼头往后仰,双手撑着长椅,一副很享受的样子,说:你们知道这湖叫什么名字吗?

司马昭抢答道:沉璧湖!路牌上都写着呢。浮光跃金,静影沉璧,范仲淹的文章。

钟会说:问这个干什么?

王弼又说:它叫沉璧湖,我叫王弼,你说巧不巧?它是要把我沉在这里呀。

钟会锤了他一下,斥责道:王弼,开玩笑要适可而止。

司马昭说:就是,不要玩谐音烂梗。

王弼扯出一丝笑,说:以后再也不会啦!



第二天,王弼就死了。

宿管说他在凌晨四点半溜出去投了湖,所有人都没发现。人们在沉璧湖里捞起了他的尸体,他的死状并不吓人:手掌朝上漂浮着,身体没有被湖水泡的浮肿,只是泛白,长命百岁的墨迹早就被泡没了,绿色的浮萍环在他身边,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,只是被抽干了灵魂。钟会看着他,想起了那位西方的奥菲利亚。宿舍里所有人都沉默不语,司马昭和钟会对坐了一整天,相互没有说半句话。


王弼的父母很明事理,没有跟学校撕破脸皮大吵大闹,只是跟校长商量如何给孩子处理后事。迫于各方的舆论压力,当天下午,学校就解封了。一切都快速得让人难以置信,一天都不到的时间里,王弼死了,学校解封了,一切都恢复了正常,难道这就是他当天说的死得其所?

钟会红着眼睛,在宿舍给王弼写从没写过的挽联,写兰摧玉折,写音容宛在,写英年早逝空余恨,世事难料奈何人。交给他父母的时候不敢抬头,害怕又惹哭三双眼睛。

姜维听说了消息,站在钟会旁边陪他走完了葬礼的过场。司马昭问他为什么来,姜维说:王弼当了我一天的干儿子。


王弼的父母来到宿舍替他收拾遗物,找了半天,发现他遗书都没留。钟会司马昭站在一旁,想上去搭把手,又怕二老触景伤情,徒增伤心。王弼母亲打开他的储物柜,把衣服书籍一件件地打包装箱,在翻开一件大衣时,发现了角落里一个不起眼小盒子。王弼父亲接过来端详,平常款式的木盒,没有上锁,盒子上面刻着一个英文单词:present。打开盒子,里面没别的,只盛着两样东西:一个早已经干瘪风化的橘子,和一副被墨迹污染的字。

钟会司马昭怎么会认不出来?这两样东西,分别是他们初识的时候随手送给王弼的,当时只当是开玩笑,没想到王弼居然珍重地保存着,并将它们视为无价珍宝。


王弼母亲抹着眼泪说:小弼这个孩子平常不着调,但其实心思比谁都重。他……唉……

说完又哭的泣不成声,钟会也哭了,司马昭呆呆的,坐在王弼生前的椅子上一言不发。

王弼父亲说:好孩子,你们也节哀。小弼有你们这样的朋友也是他的福气,不嫌弃的话就从这堆东西里挑一些,当做纪念吧。


司马昭站起身来,拿走了那只干瘪的橘子。钟会四处望了望,咬着指甲说:叔叔阿姨,能把王弼的学生证给我吗。

钟会翻开王弼的学生证,发现他的生日是十二月三十一号,一年中的最后一天。算算日子,也就是说只剩下一个半月,他就要满十八岁了。



part.5

疫病和王弼一道,就像从没存在过一样消失了。司马昭从蛇鼠一窝的群聊里退了出去,钟会问他为什么,他说:我找你可以私聊,王弼再也不会发消息了,在里面还有什么意义呢?

钟会知道留不住他的,没想到留不住的还有别的,过了几天,他招呼都不打一声,直接从寝室里搬走了。钟会给他发消息:冰箱和空气炸锅你不带走?

司马昭回:你留着吧,留个念想。

钟会把手机摔出去,躺在床板上缩成一团,偌大的储物室更加空旷了,短短几天里,只剩下了他一个人。从九月开学,满打满算,钟会只跟他们认识了三个余月。王弼说,友谊是最好的,如果友谊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,难道它真的能够地久天长?王弼死了,司马昭走了,他们都地久天长地离他而去。钟会睁开眼睛忽而明白,储物室里的被储之物,永远有且仅有他自己。

钟会哭了,给姜维打电话,说:老师,您能过来一趟吗?


钟会跟姜维并排躺在床上,谁都没有动作。钟会说:老师,你相信世界上有永动机吗?

姜维说:从物理上来讲,这是不可能的。

钟会又问:那从情感上来讲呢?如果一个人的心不间断地跳动了十八年,然后立刻死去,那么对他自己来说,能不能算作永动机?

姜维笑了,只当是在哄他,说:算。


钟会说:幻想真好啊,在幻想里什么都有,谁都活着。小时候钟毓带着我玩手影,久久凝视着天上的星星与月亮,凭借着他们的光芒,在白墙上勾勾手指,尽情地施展幻想:鸽子、骏马、老虎和鹰,甚至还有万物相生相克的道理。只需要简单的光与影,我的思想就生长起来,从那时我便朴素地相信,人可以依靠幻想创造出他所需要的全部事物了。

姜维皱起眉,不解地问:你想说,你是幻想主义者?

钟会摇摇头,说:不,老师。我只想问你爱不爱我。


姜维思考了很久,正色道:我想,人不只有爱一种情,也不只有情一种爱,人活着就会产生情感,而你期望的这种只是其中的微量元素。但好像只要想起你,我的心里就会泛起涟漪,你年轻,活泼,漂亮,一双眼睛总让我想起温顺的食草动物,这是长辈对后辈本能的爱护。你赠的每一幅字我都悉心珍藏,其中一幅被我裱起来了,正对着我的书柜,每当夜里疲倦之时,看见你盘虬的笔迹,仿佛就有继续一切的动力。但有远志,不在当归。写的真好!每处笔锋,每个笔画,我都默背于心,这与其说是爱惜字纸,不如说是爱惜你。这样的理念投射到我心中,结合此刻你看着我的眼睛,我无法否认我不爱你。


钟会看着他,说:老师,你病了。我是红绿色盲,钟毓是白血病,王弼是抑郁症,每个人都藏着自己外人看不见的病。姜老师,你爱我也是一种病。

姜维抚了抚他的脸说:病就病吧。


钟会跟姜维做爱,双手撑着他写作业的那张桌子,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王弼精瘦冰凉的背。他想,湖里更冷吧?长命百岁的墨迹早就被泡没了。某一瞬间,钟会终于明白了王弼说的生物交换是什么,妈的,他好像真的从没错过。钟会躺在床上想王弼,王弼像一个短暂热情的夏天一样,注定要死在冬天之前。

钟会的脑子一片空白,此刻他只知道王弼用他的死,永久地蛀空了他一部分的心。姜维的呼吸一点点匀称了下来,在他身边,钟会横竖睡不着,点着灯爬起来翻开床头柜上王弼的学生证,第一页就能看见他:十七岁半的王弼在证件照里看他,笑得永远云淡风轻。


————

完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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